光明之旅：母亲

母亲不高不矮、中等身材、皮肤白净、面目清秀，是远近闻名的大美人，据说父亲为娶母亲差一点背上了严重违反军纪的坏名声。

母亲外柔内刚，心直口快且十分善良，有一年冬天汉河洪水，上游冲下一个人被众人捞起，冻得全身乌紫，母亲正好在河边洗衣服，见状立马跑回家中将半钢精锅红薯稀饭端给那人吃，并随手将一件棉袄也送了那人，要知道那年月一件棉袄价值很大，因为买布要布票，为这事哥哥好几天不理母亲。

在父亲被打倒的岁月里。母亲可说是吃尽了苦头，一次父亲的批斗会设在马车场内，人山人海，批斗会像往常一样正有条不紊进行，突然母亲不顾一切的冲进了会场，顿时批斗会像炸了锅一般，只听母亲高喊：“要文斗、不要武斗。代志清是革命的，他身上还留有敌人的子弹。”

主持会场的人大喊：“押出去，把她抬出去。”结果，母亲撕烂了抬她的红卫兵的袖章和衣服，这时又有人喊：“把马粪糊装进她嘴里，不要让她喊！”母亲是豁出去了，又叫又咬，最后这场蓄谍已久的批斗会草草收场。母亲坚贞不屈的形象在我童年的记忆里留下了深刻印象。

母亲不仅爱憎分明，刚直不阿，而且对待子女更是护犊心切。1976年我获得了班级考试第一名，但大队忽然不让我上了，得知消息，母亲异常焦躁。当晚拉上了我走了七八里路。来到七队书记家，书记一家正围着桌子吃晚饭，母亲劈头就问：魏书记，我儿子有好成绩为啥不让上了？

书记说：“莫生气，坐下慢慢说。”母亲问：“出身不由己，道路有选择，父亲有问题、儿子是清白的，你们凭啥子？”

“你儿子每次批斗他父亲他都逃避，人家六队地主刘仁富女儿不仅每次参加父亲批斗会，还跟贫下中农一起喊口号，所以我们贫下中农保送她上学，你儿子太顽固。书记似乎满有理的答道！”

“ 那我明天楸着你领扣子去县上评理，你们封建社会株连九族，”母亲愤愤的说。母亲是说到做到，书记闻言只好连连说：“再研究，再研究！”在母亲的强争下，我躲过了一场辍学危机，许多年过去，每当忆起那晚昏昏的月色，狗吠的村头，母亲义正词严的表情仿佛昨天。

文革年月，许多人都带一副面具，似乎没有灵魂，干校旁边有一个村子叫刘家湖，姓刘是大户，而村里有个木匠辈分高且嘴会说，生有七个儿子如狼似虎，在村里威信极高，一次那木匠叫我帮他拉锯，我吹了吹地上的灰他竟破口骂道：“日你妈，你狗日的这一辈子都是泥人，你他妈的还怕灰。”拉完锯，我回到家一五一十的把刘木匠的话告诉了母亲，母亲二话不说拉起我去找木匠，没想到木匠见母亲一脸怒气忙满脸堆笑说：“苏清玉小孩的话你也信？我怎么会骂他呢？”

光阴似水，转眼父亲平反我们进了城，一次木匠带着他四儿子刘国昌进城找到我家，求父亲给他儿子找个零时工干，我随口说了句：“我们都是泥人怎么能安排人工作？”木匠闻言，满脸通红连连说：“木匠爷有眼无珠，木匠爷有、、、、、、” 第二年春上，我随母亲又故地重游，远远看见木匠一个人坐在一颗硕大的楝树下，双目已经失明，我蓦的感到几分内疚，在那荒唐的年代木匠不也是受害者么？

俗话说：外人伤你不疼，亲人伤你才疼。我有个表叔在县上当水利局长，母亲那时一到季节总是把乡下的新米新面新苞面筛好，背上一袋，走一二十里的石子路送到表婶家，每次送去，放下新粮母亲总是急促的寒喧几句忙不迭的拉起我就走，从不在他家吃饭。

一次，给表婶家送了一袋玉米放下后像往常一样寒暄了几句我和母亲便出了表婶家门，当走到汉水抽水泵房附近时，只见表婶满头大汗从后面追了上来说：“小苏，你见我放在家里桌子上拾元钱了吗？”母亲见状将她自己连同我的兜都翻个底朝天让表婶看，母亲说：“我们回去帮你找找！”最后表婶自己在她枕头下面找到了拾元钱，表婶又是陪不是又是道歉：我老了忘性大，我不是人？“母亲拉起我就走，当出了表婶家的门，母亲的泪水像断了珠子的线一般只往下掉，从此母亲不准我们再踏进表婶家一步。

人，这东西就是个怪物。当你高高在上时，笑脸媚言总是与你相伴，当你一朝成为下人，一切的鄙夷轻蔑总与你形影不离，表婶的失态无疑在母亲的心口烙下了比造反派更深的伤痕！自己人往往给人的创伤比外人更致命。